辛夷 玫瑰是为了被斩首而长出的头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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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09月17日 19:57 | 阅读(1386) | 评论(0)谦卑

    那时候讲台的木板断裂了还没来得及补,褐色的讲台上布满了划痕.他站在门外等待上课铃响时白衬衫和打在墙上的瘦弱影子,和绿色白色的墙一起,成为他走后在我心里留下的永远的剪影.
    他是我的语文老师,总是穿着白衬衫,下身是黑色的筒裤,脸颊消瘦.双眼因为戴眼镜的缘故,眼窝已经陷下去了一点.他不经常笑,衬衣的领子总是直直搭在脖颈的地方,是一个长相严肃的年轻老师.他和别的老师总是不太一样的.总是提前来到教室门口,有的时候被同窗们说成是躲在教室门后面,他也不甚在意,上课铃响的时候就准时的站在教室门口了.每天上课是从他的一个深鞠躬开始的--像是之前那个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常做的动作.“同学们好,请坐.”他像磁带一样标准清晰的声音传进我们耳中.开学第一节课,我的同窗们怀着好奇心,总算是没有露出他们的真面目,那唯一不同的课就又在他拿着教案走出去的时候结束了.
    说起同窗们真面目的事,要追溯到他们对于之前老师管理的松懈和无限容忍的那一年,他们在观察了一节课之后,像森林食物链里察觉敏锐的动物仔细观察新来到这个地方的动物,然后默默把他排到底端.
于是接下来的语文课,像是古文黔无驴里的那样:老虎终于发现了驴不能撼动它的霸主身份,一再挑衅.若是管了,他们便当成是上自习,表面上的安静.他不像是过于严厉的老师,有时候我也神游在别处,抽屉里放着打开的散文,可偏是不怕他地在看.好些厌恶语文的人便不再给他面子了,向阳的教室里弥漫着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酸味.好像窗子里透出的阳光撒不到他们身上.无论冬夏,他独自披着楼道的阴暗来,带着没什么人想要的阳光离开.他只能和少数的几个人交流,说是完成作业,他也一步步习惯了他们惯有的复制粘贴.“他们能抄上也是好的.”在办公室里,他看着围满桌子的作业本,这么回答我.我无从反驳,看着身旁负责收作业的同学,老师也是,他露出的笑无奈而辛酸.那应该是现在的学生最想听到的.老虎赢了,可我笑不出.
我去办公室找他的时候他总是在电脑上搜索什么.那些当天学生提出的问题,他因为资历尚浅答而不出的问题,就算是偏颇也会认真搜索.他保持着像我们一样的学习习惯,桌子上的书法纸和行楷书整齐地被压在一摞摞字典下面,我看了上面一本封皮是绿色的,是古汉语词典.他批作文的评语总是三行以上.他总是很认真地表扬他们,即使他们不甚领情.他偶尔也会找不到形容词,尽量用不同的词语表达对某个句子的赞赏时,手臂会轻轻转个圈.
    有人说教育是假象,而老师和学生也当不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.他相信每一个不写作业的理由背后都隐藏着其他因素.他找他们交谈,私下里成为了一个不可多得的树洞.那时候,他们总是很尊重他的,也愿意把他当成可以倾诉的人,娓娓道来.
四月上旬时学校组织了春游,所有同学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野餐.我和另外两个女同学围坐在一个石桌子旁.其中一个先是出去了,回来的时候面色微微凝重.她看到他一个人坐在石凳上,其他老师围坐在一起,像同一世界里忘年的老朋友,可他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.那个同学说他正要往山上走,我们三个没多说什么,默契地跟上了他.
他先是一脸惊讶,看着我们跟着他走进了那个长廊里,我至今都记得那个表情--嘴角微微翘起,眼睛里闪着光,难得的微笑.得知我们也乐意和他作伴,就带着我们走了他走过的草坪,和两座雕着龙的铜像.我们停在那个人工湖的一边,岸边灰色的礁石,浸在水下的部分长了陈旧的青苔.而隔岸,还有学生拿着水枪玩闹,笑声传到这里减弱了不少.她们和他渐渐打开了心扉.她们说她们的家庭时,他静静地听着,偶尔加上两句和他自己相关的事,或者他的所见所感.我有幸看到他和她们交谈的情况.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,除去伦理关系之外不严肃的朋友.他提到我时,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,直到现在我还不能完全理解.他说:不要过分依赖天赋,忘了自己对知识本来的谦卑.可是,他自己不仅仅只对知识谦卑.
    暑假前夕听说他要辞职了,心里竟有些感同身受的隐隐高兴,也希望他在别的地方得到别的锻炼,至少让那个散发阳光的人得到更多“反光”,而不是变成那天湖边的陈旧青苔.
    离别的那天中午,他说有东西要给我.灰色的天沉得快要掉下来,天上没有太阳,亦没有雨水.但雨后的寒风仍是让我瑟瑟发抖,裹紧了身上的棒球服.学校门口没有那个消瘦的身影,离别的槐花飘落,挟着淡香.最后,他托母亲捎来了那本古汉语词典,我轻轻摩挲着发黄的书页,脑海里的剪影挥之不去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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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柳念